北施红南堂>玄幻奇幻>一般通过勇者 > 剁死邪神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勇者匆匆告别老友,独自一人再次深入北方腹地。不知是不是因为已走过一遍,他只觉得这次一个人比过去与同伴共同前行要快了许多,路上也没遇到什么妨碍。然而与之相对的是,那个在他脑子里发号施令的声音也比过去更大声更嚣张了。勇者的意志力在过去这一百年里也没能得到多少提高,因此这次同样无力抵抗,在它耳提面命喋喋不休的驱使下一路脚步不停,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少有暂停休整的时候。

    妻女过世后,他在废墟里找到通向家中地下储藏室的暗门,从中取出了封存许多年的佩剑。剑是由不知名的金属制成的,过去许久未见半点锈迹。他将它打磨锋利就带着上路了,平时赶路能当手杖还能防身,开火做饭可用作菜刀剪子,用途广泛样样精通,是他身上为数不多比较珍贵的东西之一。那时的勇者恐怕没有想到,将来某一天还能有发挥它原本价值的机会。

    他又一次在城堡外围停下来休息,过去小队曾短暂扎营的地方已经没有任何人类停留的痕迹,原本的平地也隆起一个小土丘。勇者在火堆边将剑抽出鞘,抚摸利刃侧面,心中百感交集。光滑的剑身上倒映出他的面容,还是一脸苦相的样子。

    勇者始终是茫然的。他意识到一百年后再次背负重大使命的这天,他仍不知道自己来处为何、去处又在哪里。

    第二天他又一次进入城堡。这里同一个世纪以前一模一样,保持着将塌不塌的荒芜状态。勇者甚至怀疑邪神的力量也使得城堡范围内的时空保持在一个近乎静止的瞬间。他来到邪神盘踞的王座面前,看到了那枚熟悉的卵。

    勇者心里犯着嘀咕,感觉这颗蛋好像比过去大了点,跟他自己两个拳头并起来差不多了。他抬手划破卵壳表面。出乎勇者意料的是,这一次从中钻出来的不再是蝴蝶,而是一条同样湿漉漉、看起来刚出生的小蛇。蛇头呈扁平状,蛇身覆盖薄薄一层漂亮的银白色鳞片,虹膜则是血红色。祂圆睁着眼,吐出和眼睛一样鲜红的信子。勇者浑身不自在地同祂对视许久,终于意识到这本该没有灵智的畜生正对着他笑,直笑得他毛骨悚然,毫不怀疑下一刻祂就要口吐人言。

    平心而论,这应该算是一条挺漂亮的小蛇,比他见过的任何同类都漂亮。但勇者对冷血动物一向没什么感觉,加上他又一次看出神导致脑子里的声音响得有点过头,此时正是他头痛欲裂急需结束这种折磨的时候。

    而这时那蛇也行动了,细长的身体一扭就向他袭来,目标似乎是他执剑的右臂。于是勇者顺势挥剑斩落蛇头,干脆利落的一下,动作比祂更快。蛇头落下王座滚到他脚尖前停住,一路溅出水银般的鲜血,吻部张开,露出凝着毒液的牙齿。王座上铺着沥青一样的物质忽然活化、沸腾,伸出细小漆黑的触手沿着略有倾斜的地板攀爬过来,极其迅速,发出蚂蚁行军一般沙沙的细密声响,很快卷着那蛇头又退了回去。尽管不算害怕,勇者还是在它们将要碰到自己的时候感到头皮发麻并后退一步,下意识排斥与祂相关的一切。他眼睁睁看着卵壳像从前一样自动修复,将蛇尸裹在中间后又一次化作灰烬。

    勇者头都没回,逃也似的离开了。

    这之后勇者去拜访了和他一样莫名获得了不老不死体质的巫师。巫师如今已经是皇家魔法学院的院长,因为事务繁多待他不免显得有些怠慢冷落。但看他日理万机脚不沾地的样子,状态稳定效率奇高,和刚认识那会儿有点任性有点娇惯的形象完全背道而驰,跟精灵王收到的那封信里透露出令人不安的信息也有所出入。勇者没待几天,一方面感到自己在最高学府很是格格不入,另一方面是因为巫师待他态度还是一样的臭屁又不讲道理,也不愿对信里的事多作解释,总之就是不高兴不配合,话都不肯多说几句,在勇者尝试开启一段对话时又总是出言嘲讽。勇者对此倒没什么不满,心里仍把他当做那个涉世未深需要他照顾的年轻人,走之前只说希望巫师有任何苦恼可以向他寻求帮助,全然忘了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人想必也颇有手段。从巫师那里离开以后,勇者回归了从前的平常日子,几乎把整片大陆走了个遍。他和两个朋友保持若有似无的联系,具体表现为想起来了就写个信问候一下想不起来就晾着,也乐得逍遥自在。

    然而又一个一百年过去,他仍然踏上了讨伐邪神的旅途。勇者对这样稳定的周期已经有所习惯了。站在王座前,他毫不意外地发现那枚卵已成长到一人合抱大小。卵壳近乎透明,他抬手将提灯凑近了些,隐隐照出里面蜷着胚胎似的物事,小小的心脏也清晰可见,和着卵壳内表面上附着的血管以同一节奏规律跳动。破开卵壳后,里面又露出了一只更大一点的动物——是刚出生的山羊幼崽。

    没有生理意义上的母亲为其舔舐身体,祂低头用碎掉的卵壳蹭去眼睑上黏糊糊的胞衣残留物,然后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方形的瞳孔,直直地注视过来。那双眼睛看得勇者心脏下沉,极其不安。

    勇者漫长的生命里没少帮收留他的农家宰杀人为畜养的牲口,但杀掉刚刚出生的幼崽还是少之又少,就算有也是因为它们天生身体畸形或疾病缠身,难以存活下去,只能由他及早结束痛苦。面对看似健康活泼的山羊幼崽,顺理成章的,他又一次在脑子里那个聒噪声音的催促不休中犹豫了。

    他犹豫了,仅仅一小会儿的工夫,那羊崽已成长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祂颤颤巍巍支撑起身体,细细的四肢艰难地承载躯干的重量,一步一步,以每一步都近乎坍塌跌倒的姿态朝着勇者走来,一路淅沥滴落未干的羊水。

    祂一边走,一边用浑浊又稚嫩的声线轻柔地唤着面前的男人。分明是代表恶魔的横瞳,却由低处上抬,充满期待地望他。幼小得令人不忍,纯洁得令人不忍。祂走向的仿佛不是将要取走祂姓名的刽子手,而是被投以孺慕之情的母亲。

    你看,你看。那声音劝说着他、蛊惑着他,把屠戮的念头吹进勇者脆弱的耳道。因为祂生来就是邪恶的,不论多么美丽,多么可爱。所以你要杀了祂。

    你要杀了祂,一切清零,从头开始。

    勇者感到他心里有一根绷直许久的弦在这一刻永久断裂。无法忍受化身山羊幼崽的邪神本能向他寻求保护的意图,也无法忍受那个不知满足、得寸进尺的脑内声音。他拾起他的剑,毫不犹豫地,从羊崽的一只眼睛捅穿祂的头颅。剑尖从祂脑后穿出,只滚落零星几粒银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