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一截白骨,看形状,当是腿骨。六姑婆递给孙老大一块红绸布,包住白骨拣出了坑。史金辉许是太过激动,跪地便是三个响头:“爷爷,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这就带你回家—”
“哭啥哭?是不是你爷爷还两说呢。”六姑婆道,“放下。你和孙家老大都退后三步,闭上嘴不准出声儿!”
此后上演的场景,不只我父亲,黑松岭上了年纪的长者都在茶余饭后当作乡村怪谈说起过—这的确是一桩令人胆突突心哆嗦的怪谈—六姑婆依旧盘腿而坐,伸出手指,“当当当”敲了三下白骨,拖腔拉调说:“史先生,问吧。”
这个环节,曰“关亡”,即民间所称的招魂上身,并通过关亡婆之口与活人对话。
史金辉不由捂住了心口:“爷爷,你祖籍是哪儿?”
六姑婆面无表情,只有嘴巴在动:“好孙子,你可来了,爷爷在这兔子不拉屎的穷地方待了二三十年,没人管没人问,苦哇。”
“孙儿不孝,孙子对不住您老人家。”史金辉泪眼吧嚓道,“爷爷,你大号叫什么?我奶奶姓什么,是哪里人?”
“没教养的瘪犊子,怎么跟你爷爷说话呢?”六姑婆破口大骂。史金辉一听,登时吓得,嗓音也走了板:“我爹他也死了。爷爷,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会是……假的吧?”
战战兢兢问话脱口,但见六姑婆的身子猛然一抖,清醒过来。紧接着气咻咻骂道:“孽障,再敢冒充人家宗亲,胡闹生事,本姑奶奶定让你魂飞魄散!”
事儿至此,出麻烦了。当晚,从天津来的寻骨人史金辉住到了六姑婆家。六姑婆说,方才,孙老大挖出的那截白骨是个冒牌货,并非他爷爷史铁枪。对方挨了六姑婆的训斥和责骂,心下愤愤,自然不会再告诉她人在哪儿。
“师娘,那该怎么办?我不会白来了吧?”史金辉搓手急问。六姑婆说:“你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等明儿个天亮了,我再想法子。”
话分两头。六姑婆和史金辉万万没想到,夜半三更,孙老大竟然鬼鬼祟祟踅去了黑松岭下的地里!找到史铁枪的尸骨,然后挟骨讨价,要20个袁大头,不,50个。哼,等钱到手,我就进城,娶个比赵寡妇还水嫩的媳妇回来!
可是,史金辉在前面说过,奉系军阀清剿匪患杀了四五十号人,全埋进了一个坑里。不请六姑婆,想从累累白骨中找出哪几根是史铁枪的,绝对比登天都难。不过,孙老大自有高招—强壮胆气进了地,孙老大拔出别在裤腰上的那一酒囊烧刀子,“哗啦啦”往地上浇了一大半,拱手道:“老人家,我孙老大来看你了。”
“呸呸呸。孙老大,你他奶奶的用兑了水的假酒糊弄我,也忒不地道了吧?”
这声呵斥,阴恻恻冷森森,像是从地里钻出的,又像是從身后的草丛里发出的,孙老大顿觉后脖根飕飕直冒寒气:“您老千万别见怪,我没钱,平时也喝这个。可你要肯帮我的忙,我发誓,今后逢年过节,我会把你当成我爹供着,陪你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你想要多少金童玉女,金山银山,我统统烧给你。我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实话啊,要撒半句谎,要欺你忽悠你,就让我,嘿嘿,让我死在赵寡妇的炕上。”
“少聒噪。说吧,如何帮?”那声音问。
孙老大道:“你赶紧去那边打听打听,史金辉他爷爷住哪儿,我好把他给抠出来换钱!”
凌晨时分,累得满身臭汗的孙老大乐颠颠奔回家,放好盗挖回来的东西倒头大睡。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才醒。揉揉咕咕乱叫的肚皮正要去酒肆大吃一顿,六姑婆和史金辉闯进了院。